文學中的那座祠堂
呂若涵
中國現(xiàn)代文學史的第一課，多是從陳獨秀的《敬告青年》開始。陳氏文章有股演說氣，句式鏗鏘，探及進步與保守時認定“固有之倫理、法律、學術、禮俗，無一非封建制度之遺，……誠不知為何項制度文物，可以適用生存于今世”——這是新文化運動的宣言。之后，幾乎整個20世紀，與宗族相關的祠堂、村廟、祭祀等，都成了落后消極封建保守的東西�，F(xiàn)當代文學作品中相關場景著實不少，稍加檢點，或能借此一窺祠堂文化的命運及其當下困境。
魯迅筆下的呂緯甫年輕時思想激進到去“城隍”廟拔圣像的胡子；吉光屯里有個狂熱的“瘋子”，一心要滅了“社廟”里那盞守護全村百姓的“長明燈”，全忘了他的祖先還捐過錢。這個被村人罵作數(shù)典忘祖的“不肖子孫”，終于引起公憤，連“四爺”大人都“嚴肅悲憫”起來，整個村莊籠罩著一片緊張氣氛。上無片瓦寄居于土谷祠的阿Ｑ突然想要“姓趙”了，似乎有那么點認祖歸宗的小意思，更有可能是趙氏宗族在村里地位最顯赫。五四小說中的祠堂社廟村規(guī)家譜，好比一個個祖先崇拜、尊尊親親的家族倫理的文化隱喻，祠堂隱喻新文學作家眼中的“鄉(xiāng)土中國”，昏暗陰森，卻如鐵罩一般冷酷強大地屹立著，代表現(xiàn)代文明的“瘋子”則勢單力薄，難以撼動，最終還要成為它的祭品。
20世紀三四十年代小說中的大家族紛紛走向衰敗。寫實的作家不再停留于封建宗法社會的文學象征，他們發(fā)現(xiàn)在社會經(jīng)濟大變局中傳統(tǒng)的鄉(xiāng)村組織結構已經(jīng)搖搖欲墜。文學家偏好一雙社會學家的眼睛，祠堂開始上演種種現(xiàn)實人生可悲可怖可笑的劇目。最有代表性的當數(shù)吳組緗《一千八百擔》，副標題赫然是“七月十五日宋氏大宗祠速寫”，這一天，荒年里的農(nóng)民暴動摧枯拉朽，宋氏祠堂一千八百擔糧食遭搶，宗族各支各室表面和氣，但在利益面前是各懷心事，暗中斗法，地方望族至此氣數(shù)已盡。吳祖緗這位“客觀主義”者眼光犀利，非要揭開給人看，由社學、義倉、鄉(xiāng)約、防御等構成的宗族組織，如何在30年代世界經(jīng)濟危機、國內(nèi)的高賦稅和農(nóng)民暴動中毫無招架之力。這是宣告“封建宗法社會”的末路吧，字里行間藏了作者多少奚落與嘲諷！后半個世紀不用說了，白毛仙姑由鬼變?nèi)耍《诘幕槭掠蓞^(qū)長作主，裝神弄鬼神神叨叨都得“改造”，文化變革與社會變革雙管齊下，連最小單位的家庭秩序都要改變，何況這“封建制度之遺”。
20世紀八九十年代寫實又讓位于象征。祠堂廟宇書院再一次與傳統(tǒng)文化劃起等號，只是這次意象的情感內(nèi)涵完全與五四悖反�！栋茁乖窂V受好評緣于它把祠堂、書院、鄉(xiāng)約等代表鄉(xiāng)村倫理和儒家文化的符號，來了一番濃墨重彩的生動演繹，說是新歷史主義，實在與魯迅當年的寫作一樣，一種對歷史重新評判的態(tài)度。當然，20世紀文化與社會巨變帶來的結果是21世紀“拆哪”的加速度，配合著城鎮(zhèn)化的步子，迅疾，兇猛，無所顧忌。
一個世紀里，文學中的那座祠堂，似乎走了一個圈，但并非回到原點。宗法社會的崩頹是歷史的必然，但它所承載的文化在新世紀里卻未必沒有可資使用的價值�，F(xiàn)實中的宗親大會與尋根之旅，是從一宗一姓的歷史認知與情感需求出發(fā)，發(fā)現(xiàn)我們身上共同的文化基因，最終獲得對民族文化的認同，乃至于建構起對民族未來的共同想象。如此說來，將大地上所剩不多的“祠堂”“廟宇”送上最后一段不歸路，也就等于拆解了文化認同的“基石”，我們這代人，豈不真的成了“不孝子孫” 了么？
（選自2014年4月13日《南方周末》，有刪改）
- 1.關于“文學中的那座祠堂”的表述，下列理解符合原文意思的一項是( ) (本題分數(shù)：3分)
- A：文學中的那座祠堂隱喻著五四時期新文學作家眼中的“鄉(xiāng)土中國”，它對抗著勢單力薄的現(xiàn)代文明的“瘋子”而屹立不倒。
- B：文學中的那座祠堂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紛紛走向衰敗，歷經(jīng)文化變革與社會變革雙管齊下的淘洗，已得到徹底的改造。
- C：文學中的那座祠堂20世紀八九十年代再次與傳統(tǒng)文化畫等號，配合著城鎮(zhèn)化的步子，仍舊迅疾、兇猛、無所顧忌地肆虐著。
- D：文學中的那座祠堂在整個20世紀經(jīng)歷了一個輪回，在揭示宗法社會崩頹的歷史必然性的同時，似乎又回到了“五四”新文化運動的起點。
- 答案為：A
- 2.下列理解和分析，不符合原文意思的一項是( ) (本題分數(shù)：3分)
- A：陳獨秀的文章有股演說氣，句式鏗鏘，《敬告青年》一文猛烈抨擊了舊的倫理、法律、學術和禮俗，被人們視為“中國現(xiàn)代文學史的第一課”。
- B：魯迅筆下的呂緯甫、吉光屯里那個狂熱的“瘋子”以及阿Q思想激進，將祠堂社廟村規(guī)家譜看作是祖先崇拜、尊尊親親的家族倫理的標志。
- C：“客觀主義”作家吳組緗創(chuàng)作的《一千八百擔》以“七月十五日宋氏大宗祠速寫”為副標題，反映了地方望族在農(nóng)民暴動的打擊下毫無招架之力的現(xiàn)實。
- D：陳忠實的《白鹿原》秉持一種對歷史重新評判的態(tài)度，把祠堂、書院、鄉(xiāng)約等代表鄉(xiāng)村倫理和儒家文化的符號，來了一番濃墨重彩的生動演繹，從而廣受好評。
- 答案為：B
- 3.根據(jù)原文內(nèi)容，下列理解和分析正確的一項是( ) (本題分數(shù)：3分)
- A：現(xiàn)當代文學作品中與宗族相關的祠堂、村廟、祭祀等場景觸目可見，展示了祠堂文化的全貌，讓讀者能夠充分了解這種文化的命運及其面臨的困境。
- B：文學家偏好一雙社會學家的眼睛，他們發(fā)現(xiàn)在社會經(jīng)濟大變局中傳統(tǒng)的鄉(xiāng)村組織結構已經(jīng)搖搖欲墜，可悲可怖可笑的劇目開始在祠堂上演。
- C：宗法社會所承載的文化在新世紀里仍有可資使用的價值，我們對民族未來的共同想象是建立在現(xiàn)實中的宗親大會與尋根之旅，以及共同的文化基因的基礎之上的。
- D：如果將大地上所剩不多的 “祠堂”“廟宇”拆毀，意味著我們已經(jīng)拆解了文化認同的“基石”，那么我們這代人真的會變成“不孝子孫”的。
- 答案為：D